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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斷袖之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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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達一個時辰的聽訓,於尋夢而言,仿佛一場漫長而聒噪的法事,嗡嗡之聲如老和尚念經,幾乎將她念到了夢裏去。

踏出北宮之時,她總結了今日聽訓心得:陛下選衛重在武藝,其次要識文知禮。

今日是休沐日,除了當值的宮人衛士,大多數人偷得一日閑。

尋夢回到蘭林殿,不見劉晞蹤影,詢問寶生才知這不著家的皇子又溜出宮去了。自打隨劉晞入了宮,她便不曾出宮過,她這山林放養的鳥雀比不得養尊處優的金絲雀,早就想飛出去了。

七月流火,梨子正熟的季節,長街上販賣梨子的攤販層出不窮。

尋夢素來愛吃汁多的果類,找攤販買了個梨子,用袖口擦了擦果皮,張口便咬了下去。

滿嘴梨汁,清甜爽口,真是難得的美味。

她邊走邊吃,漫無目的地東張西望,神態悠哉,信步而行。

長街的盡頭,一個賊頭賊腦的男子左右逡巡無人,偷偷將攤販的玉鐲收入袖中。然後,他旁若無人地站直了身子,企圖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人群中。

尋夢眼尖地將一切收入眼底,猛咬了一口梨子,將剩下的半個梨子一拋,準確無誤地丟到那男子的腳下。

那人只顧著觀察人群的異樣,不料腳下一滑,重重地向後仰倒在地,摔得狼狽不堪。

未及反應,尋夢扼住了他的咽喉:“光天化日,竟敢偷人東西。快將東西交出來。”

那人連稱冤枉,抵死不認。

尋夢懶得與他爭論,摸向他的袖口,可兩只袖口翻遍了,竟然找不到那只鐲子了。

男子趁她楞神之際,掙脫她的控制,理直氣壯地吼她:“你幹什麽!”

他慌忙起身,逃命似的匆匆往後退去。

所謂捉賊拿贓,找不到贓物,尋夢也不好強行留下他,眼睜睜地看他從她眼皮底下溜走。她尚未發洩那點不甘心,見那男子被人踩住尾巴一般,顫巍巍地不動了,而他的肩上卡了一柄未出鞘的刀。

這熟悉的手法……藍羽。

“尋兄,你要找的鐲子在此。”張相如押著另一個舉止畏縮的男子,手中捏著那晶瑩剔透的玉鐲,在日光照射下隱約可見青黑的雜質,這玉鐲並非上品。

尋夢一瞬間明白了始末,這兩人是盜竊同夥,手法純熟地轉移了玉鐲,將她這捉賊人瞞了過去。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,不期然撞見那抹白衣。

“藍羽,將二人送去京兆府。”江玄之吩咐完藍羽,轉頭看了尋夢一眼,“既然遇上了,一起用午膳吧。”

話落,率先走進了路邊的風味酒舍。

尋夢:“……”我答應了嗎?你怎知我就會答應?

她默默惱了一陣,沒原則地跟了進去。

風味酒舍位於東市鬧市中心,臨近午膳人滿為患,雅間也客滿了。江玄之喜靜,退而求其次地在二樓臨窗位置坐下,遠瞰著窗外粼粼泬水。尋夢和張相如分坐在他的兩側。

三人剛坐定,機靈的小二便端著新沏好的茶過來。

尋夢笑著問道:“江禦史要宴請我嗎?”

江玄之抿了一口茶:“好。”

尋夢毫不客氣地報了菜品,將能想到的肉類都報了個遍:“小二,一份牛肉羹,一份燉犬肉,一份叫花雞,一份熏臘肉,一份烤羊肉,一份蒸魚肉,一份菘菜,再來一份粟飯。”

“……”張相如道,“尋兄,是不是報太多了?”

除了馬,這六畜都齊了。

“不多,吃不完我可以帶走。”尋夢撇了撇嘴,“江禦史帶夠錢了嗎?”

江玄之唇角微彎,似笑非笑道:“一頓午膳我還宴請得起。不過,你得問問小二,這店裏有沒有這些菜品。”

尋夢啞然,宮中菜品齊全,隔三差五換著吃,竟忘了民間肉類稀缺。

小二面如菜色,滿懷歉意道:“客官實在抱歉,犬肉、熏肉、羊肉,店裏都沒有。”

尋夢報的菜品生生折去一半,只剩下牛肉羹,叫花雞、蒸魚,菘菜三葷一素。雖說菜品不多,但這頓飯並不算便宜。

等著上菜的間隙,幾人閑談起來。

江玄之:“兩日後,你要參加選衛大比?”

尋夢:“恩。”

江玄之喝了口茶,漫不經心道:“陛下選衛約莫兩三年舉行一次,入選人數屈指可數。你才學一般,三項中的文鬥怕是連前十都進不去,若想脫穎而出,重在近搏和騎射兩項。”

被人指摘才學不行,尋夢心裏不大痛快,但尚有自知之明,再度“嗯”了一下。

江玄之繼續道:“騎射乃是你的強項,縱然每次比試都在變化,但萬變不離其宗,小心應付便是。近搏一局晉級,你的對手若是貴族子弟自然也不必擔憂,但碰上了宮中衛士,未必有勝算。你可以去研究一下人身上的麻穴。”

“……”尋夢幹笑道,“江禦史在教我舞弊嗎?”

“技巧罷了。”江玄之不以為意道,“我身為選衛判官,自當公正嚴明,豈會教人舞弊?”

“……”說得這麽冠冕堂皇,尋夢幾乎被他那認真的神色騙過去了。不過,萬不得已,這“技巧”未必不能一試。

她撇了撇嘴,沒好氣道:“你不是一向反對我入宮嗎?”

他曾經不止一次阻她入宮,如今竟然一反常態助她了。

“許是近來讀了《莊子》,一切順其自然吧。”江玄之的話透著幾分灑脫。

張相如在一旁抿唇偷笑,江玄之在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。他近來去禦史府串門,江玄之的桌案上明明擺著一卷《山海經》。

小二將菜端了上來,一盤香噴噴的叫花雞放在尋夢面前。她吞了吞口水,伸手就要去拔雞腿,未料到江玄之拿筷子一敲。她手指吃痛,迅速抽回手揉了起來,惱怒地盯著他:“不是說順其自然嗎?”

“這個,不行。”江玄之道,“小二,將這盤雞切成片。”

當那盤叫花雞再度端上來,尋夢嘗了嘗,總覺得失去了原汁原味,不滿道:“你破壞了叫花雞該有的味道。”

江玄之一本正經地嗆她:“叫花雞……你若真想品出其中滋味,不妨去做一回叫花子。”

“……”尋夢覺得沒法與江玄之好好說話了。多日不見,江玄之的話鋒越發刁鉆了。

“江禦史。”溫柔的聲音打破短暫的沈靜。

宋芷容穿著輕薄的刺繡曲裾,款款地向江玄之蹲了蹲,做了個標準的女子禮。甫一擡頭面色含春,嬌羞而欣喜。

江玄之溫和而疏離沖她點點頭:“宋姑子有禮了。”

尋夢眼珠一轉,計上心頭,朝她笑道:“宋姑子,賞個臉與我們一道吧?”

話落,她的餘光掃過江玄之,明顯察覺到他渾身一僵。她心中一樂,這頓午膳江玄之不能舒心地吃了。

宋芷容面帶喜色,從善如流地向前邁了一步,又矜持地猶豫道:“這……”

她拿眼偷瞄江玄之,不知他是否有邀請她的意思。

江玄之早已恢覆他的雲淡風輕,溫言道:“坐吧。”

宋芷容一身貴族涵養,舉止優雅地進食,時不時與江玄之攀談,旁敲側擊地打探他的私人愛好,諸如膳食茶道,不一而足。她會察言觀色,說話進退得宜,並不讓人厭煩,連向來避及女子的張相如也端得神色如常。

不過,江玄之的情緒很少外露。他的臉上要麽是波瀾不驚的平靜,要麽是和煦如風的淺笑。而此時,他的臉上噙著溫潤的笑,漫不經心地應著她。

尋夢暗自偷樂,她口才不好說不過江玄之,但天外有天,看你怎麽應付這心花怒放的愛慕者。她心情愉悅,胃口大開,愉悅地悶頭啃肉。

忽然,碗中多了一塊魚肉。

江玄之勾唇淺笑,將一塊魚肉放入她的碗中:“嘗嘗這個,據說魚肉補腦,吃了會變聰明。”

“……”這是變著法兒說她腦子不好使。

尋夢完全不想接受他的“好意”,將碗一推:“不吃,夾走。”

“生氣了?”江玄之言語溫柔,哄小孩一般,“這大庭廣眾之下,你就別再置氣了,回去你想怎麽著都由著你。”

他傾身靠近尋夢,故意壓低了聲線,言語暧昧,足以讓同坐的四人聽清。

一股熱氣拂過耳垂,尋夢半個身子一陣酥軟,默然擡頭,撞進一雙含情脈脈地眼眸中。那春水瀲灩的瞳孔裏倒映著她的身影,仿佛天地間只容得下她一人,簡直要將她的魂魄也吸進去。

然而,尋夢一瞬靈臺清明,江玄之在作妖。

不過須臾,兩人之間好似進行了一場漫長的對話。

尋夢:你想怎樣?

江玄之:人是你招來的,自然用你來激退。

尋夢:辦不到!你有斷袖之癖,我可沒有。

江玄之:這由不得你,犯了錯就該承擔後果。

尋夢: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你不妨娶回去算了。

……

當事人沈浸在眼神的“劍拔弩張”中,可旁人看起來卻像是眉目傳情。張相如完全楞住了,宋芷容不忍直視道:“你們……”

尋夢回神,扭頭就解釋:“我們沒……”

江玄之先發制人,狠狠一捏她手臂上的麻穴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了她的手,搶先道:“就是你看到的這樣。”

尋夢:“……”

宋芷容:“……”

張相如:“……”

尋夢手臂一陣酸麻,仿佛血液凝固般動彈不得,江玄之掌心包裹著她的手背,他的肌膚如綢緞一般柔滑細膩,溫熱的體溫透著肌膚傳來。

宋芷容死死盯著他們相握的手,面色紅一陣白一陣,沒想到心儀的男子竟然是斷袖,這叫她情何以堪?她尷尬地不能自己,恨不能掘地三尺將自己埋了,咬了咬唇,扭頭就跑了。

一直壓低存在感的侍女青柔也臉色難看地追了出去。

江玄之緊緊抓著尋夢的手,掌下這只手柔若無骨,滑如凝脂,觸感微涼如玉石。眼見著宋芷容的身影走出他的視線,他的手勁微松:“麻穴的效果還不錯吧?”

“……”麻勁緩過去,手臂漸漸恢覆知覺,尋夢手一抽,如泥鰍一般滑出他的掌心,“你就不怕謠言四起,你江禦史的斷袖之癖天下皆知嗎?”

“謠言止於智者。”江玄之從容平靜道,絲毫不為即將置身謠言的風口浪尖而擔憂。

比起謠言,他更疲於應付上門提親之人。

自從他入仕以來,時時有人上門提親,近來越發多起來,簡直要踏破禦史府的門檻。他通曉人情世故,婉言推拒,但他平生好靜,委實不勝其煩,索性趁著今日將計就計,一勞永逸。

尋夢不敢茍同地白了他一眼,眾口鑠金,三人成虎,謠言的可怕她見識過。

在她約莫七八歲的時候,南越城中傳言海水將卷沒城池,城中官民恐懼,人心惶惶。南越王下詔命百姓遷至高處山林,靜待了十天半個月,預期中的海水卻並未襲來。南越王派人嚴查此事,才知是沿海的漁民做了個夢,恐懼地四處宣揚,鬧出那麽大的烏龍笑話。

“謠言於你而言,也並非無益。”江玄之打斷了她的沈思,“沈牡丹縱然因你心儀旁人而退卻,但沈太尉素來霸道,寵愛的獨女心系於你,他斷然不會放棄。謠言一起卻是不同了,你乃一介斷袖,沈太尉再不舍也會放手了。”

“……”尋夢簡直要被氣笑了。

這是她認識的江玄之嗎?記憶裏那個清俊高雅疏離淡漠的江玄之,竟這麽一本正經沒羞沒臊地與她談論斷袖謠言的好處。

她忽然覺得她對江玄之的認知出現了偏差,莫名靈光一閃:“莫非你真是斷袖?你們……”

她的目光在江玄之和張相如之間游移,那意思不言而喻。

“我不是!”惜字如金的張相如立馬矢口否認。

江玄之沖著尋夢悠然一笑,一錘定音道:“我和你將成為斷袖。”

“……”尋夢後悔出門沒看黃歷,今日定是不宜出門。她還道白撿了一頓午膳,竟是一場鴻門宴,再也品不出珍饈之味,甩了甩衣袖不快地走了。

江玄之斂起笑,緩緩道:“長卿,暗中推波助瀾,盡快將這謠言傳播開。”

“……”張相如平生不多話,心思卻玲瓏剔透,稍加思索便明白他的用意,勸道,“子墨,你不妨在提親之人當中選個女子成親,何故平白自毀名聲?”

他與江玄之不同,一身文人骨氣,將名聲看得比性命還重。

江玄之摩挲著茶杯,杯中的茶水早已涼透,淡黃色的茶水隨著他的輕撫微微暈動。他提起茶杯喝了一口,一股涼意從咽喉流入心間:“諸事未定,暫且擱一擱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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